2011年10月17日 星期一

樹與藤的誓言

樹與藤的誓言
我們這個年代,大學畢業尚未當兵或未就業的年青人,都還被視為孩子,民國三十八年有幾十萬個孩子,從大陸東南西北各地來到離家幾千里的台灣,有來自東三省雪地、有來自雲貴川山溝壩子、也有來自關外大漠,有些孩子不明究理,被抓兵強徵入伍,不知道日本人為何要侵略血洗中國,不解國民黨與共產黨為何都說是為了人民,結果卻是搞得中國生靈塗炭;也有更多高中、大學的孩子,受到「一寸山河一寸血」的號召,感受國家興亡之民族大義,投筆從戎或隨所屬學校從東北、華北、華中、華南入川,這些孩子離開父母千百里,經過中國歷史未曾有過的抵禦日倭全面侵略與燒殺擄掠,八年後未及復原返鄉,國、共更大規模的全面展開武裝鬥爭,無一省一地能倖免,國民黨軍隊戰敗,這些軍中或在學的孩子還不及拜別父母,就須再跋山涉水千百里,搭上機、船來到不曾聽過或想過的遙遠海隅小島棲身。
這幾十萬的孩子,他們的父母大多不知他們的消息,生死未卜,無處查訪,幾十萬個父母一生的痛不曾消停,椎心刺骨到老死,這些孩子對父母與家人的思念亦同。在民國五十幾年左右,每逢中秋節,「台南榮民之家」至「二空眷村」之間的火車鐵軌,都會有人因思念親人無法自已,選擇臥軌結束生命,離家六十年的孩子,鄉音未改,至今大多已凋零,人生没有第二個六十年,失去孩子的父母與失去父母的孩子,活在思念的刺痛裏逐漸老逝,還活著的這些「孩子」,在四十年後身形痀僂,於解嚴後舉步維艱地重回故鄉,人事已非,只見黃土不見娘,老淚縱橫,仆倒父、母親大人墓前,只能哭,放聲大哭,長嘯無語。
大陸是他們的故鄉,但中國政府稱他們為台胞,雖然這些孩子在台六十餘年,與台灣人一同抵禦共產黨,守金馬、開中橫,炸山墾荒,投入十大建設,大多留有第三代子孫在台灣,唯仍被視為外省人,雖然從原住民觀點,所有福佬人都是外省漢人,可能房客住久了,以為自己是房東。
人走了,事如春夢了無痕,在大時代的動盪裏,抛妻棄子,不及拜別父母,選擇大忠大孝,救亡圖存,將日冠趕出中國,國共內戰雖選擇敗戰的國民黨,但不容青史盡成灰,他們不應被遺忘。
黃克勤,一個犧牲與至愛的幸福、共赴國難而終老於台灣的無名英雄。
一九三六年克勤畢業浙江師範專科學校,與同班同學張端儀結婚,一同在溫州附近的一個小學擔任教職,婚後小日子過的甜蜜滋潤,二人經常輕裝登雁蕩山,看盡飛瀑流泉,奇峰怪石,並約定未來帶他們的孩子同遊雁蕩山。
一九三七年蘆溝橋事件,日本侵華並誓言三月亡華,克勤夜夜不能安寢,端儀瞭解克勤的心思,放不下她與她已懷孕三個月肚裏的孩子,克勤終於向端儀探詢是否同意讓他投軍抗日,端儀深知不能綁住克勤,克勤的血性早在內心澎湃激揚,她想起二人平日景仰的林覺民與譚嗣同,端儀以毛筆寫了林覺民與譚嗣同的兩句話:「吾至愛汝,即此愛汝一念,使吾勇於就死也」、「不有去者,無以圖將來不有死者,無以酬聖主」,那一夜兩人相擁未眠。
一九三七年冬天,軍統局在長沙招考臨澧特種訓練班,克勤離家那天早晨,溫州的冬天不常下雪,那天早晨下起鵝絨般輕而透亮的雪花,端儀挺著八個月身孕的大肚子,雪地有些滑溜,送至村子口,克勤不放心,怕端儀獨自折返滑倒,堅持緊挽著端儀再往回走進村子,二人停在村長王麻子家前茂密的銀杏樹下,想再說些什麼,卻說不出一句話,緊握著手,誰也不願先放手,那棵銀杏樹每年春夏之交,會爬滿紫藤花,到了冬天,紫藤花蔓乾枯仍糾結在銀杏樹上,不願掉落,克勤喜歡在銀杏樹下摟著端儀,以在師範學校演話劇時的誇大磁性聲音,吟誦著藤與樹的誓言:「入山看見藤纒樹,出山看見樹纒藤,樹死藤生纒到死,藤死樹生死也纒」,二人以藤與樹生死相纒為誓言,戰爭結束後,要一同帶孩子遊雁蕩山,克勤用肯定的語氣說:「我會平安回來,並帶你與孩子去雁蕩山看飛瀑流泉,奇峰怪石。」端儀在克勤承諾平安回來後,輕輕鬆開了原緊握的手,並催促克勤:「快走吧!我怕我會後悔改變心意不讓你走,而且村子裏熟人看到你揹行李遠行,還要費口舌解釋。」端儀一直看著克勤走出村子口,沿著平日村婦洗衣、社交談八卦的蓉潭水邊走遠,直到看不見身影才返回,克勤始終不敢回頭。
克勤在抗戰八年裏,因長期潛伏在日軍占據的淪陷區,身份保密非常重要,溫州在日偽汪精衛政府管轄,克勤僅兩次返回住處,一次是父親去世,另一次是女兒讀小學入學那一天,面對親友的詢問就說「是在香港的小學任教,薪資比較高」。
八年來因任務需要輾轉在敵後各省市,九死一生的情報戰,有時也受命秘密制裁漢奸,與暗殺對中國人民特別殘酷的日本軍官,軍統局在敵後潛伏人數雖多,但被日本軍情局、憲兵隊、汪精衛偽政府特工總部破獲槍殺的同志亦不少,所以他們以徐志摩「再別康橋」的前後段編成隊歌,每得知隊友殉難時,他們都會低聲輕唱:
「輕輕的我走了,正如我輕輕的來,我揮一揮衣袖,不帶走一片雲彩!」
一九四五年日寇在兩顆原子彈後,回到他們應回去的地方,希望日本人不再禍害中國及亞洲,七三一部隊以俘虜國軍與手無寸鐵的中國人民為細菌戰之實驗「原木」(日本人密稱被做實驗的中國活人為「原木」),谷壽夫師團坑殺三十多萬南京人民,無數孕婦被強姦後剖腹,無數小孩被日軍用刺刀抛至空中重復戮刺,很難想像日本軍人是人類嗎?還是魔鬼?他們軍裝口袋裏不都有日本家鄉妻子、兒女與父母的照片嗎?同為人類,感情不應無二致嗎?或日本軍人認為中國人不是人類?日本人至今未如德國人一樣認錯,是否代表著這個帶給中國人與亞洲人苦難的魔鬼幽靈,暫藏在太陽軍旗後,有一天仍會禍害亞洲人民?人者心之器也,心之為害也大矣!
戰後,國、共硝煙再起,一方說為了人民民主,為了階級利益,一方說為了民族、民權、民生,人民卻只看到爭天下,罔顧人民的生活、生存與生計,正如歐洲各國數百年戰爭,都信同一個上帝,都說為實踐上帝真理,實際上,一切邪惡與戰爭皆假藉上帝之名而行。
克勤以為能實現「樹與藤的誓言」,解甲回鄉,長相廝守,帶著愛妻與愛女遊覽雁蕩山,未料,國民政府為捉拿懲戒漢奸,整飭軍紀,協助戰後復原及阻止華北共軍急行軍搶先接收日軍在東北的裝備、輜重、武器等任務,單位上下忙碌,返鄉假期被削減,克勤被派往東北與華北,國民黨政府失民心,四百萬國軍不敵一百萬共軍,重要城市快速被共軍攻陷,「徐蚌會戰」(共軍稱之為「淮海戰役」)國軍潰不成軍,一九四九年一月蔣介石下野,同年四月共軍過江,五月再下蘇、杭。
一九四九年四月共軍撲向南京,國民政府遷往廣州,五月一日克勤被單位派往廣州,單位已做後撤台北的準備,克勤警覺到此去台灣,短期回不了溫州,單位同意克勤回溫州將妻小一同撤往台灣,但國軍土崩瓦解,摧枯拉朽,局勢變化太快,而廣州到溫州一千多公里,路上南逃的難民擁擠在車道與車站,克勤的吉普車大多走在公路邊的泥濘地上,車過福州有一憲兵軍官看克勤開著有特殊車牌號碼的吉普車,代表是國防部的單位,好意向克勤示警:「再往北有共軍出没,駕著軍車不能再往北,會成為共軍目標,浙江與福建交界處福鼎、蒼南一線,國軍已失守」,克勤淚水混雜著雨水,模糊了視線,他怪自己為何不早一點將妻小接出來,那怕是早一個星期,克勤必須即刻折返廣州,否則單位開往台灣的飛機可能趕不上,以他軍統特務身份必須走,否則留下來必連累妻小及整個家族,一個人走,或許可保住家人,以他多年情報員的思考,當即決定趕回廣州。
一九四九年五月十日共軍進入溫州,十二日克勤上了單位的專機直飛台灣,克勤反復思考,若留在大陸,以他對共黨的瞭解,他的身份必然牽連妻小,甚至父母兄姐,隻身離開,對大家都好,自此開始無止盡的思念,思念像是萬蟲死命向心臟與骨髓裏鑽,那種痛苦到死不停息,克勤為抗日抛棄幸福,日本人在他身上留下三顆彈痕及用刑後骨折扭曲的右手,但國、共的爭天下,在他心臟插下一把無形的刺刀,那是思念的刀,至今還滴著鮮血。
克勤在台灣成家育子,没有人知道他心裏有一個隱密的空間,仍藏放著對端儀及女兒的思念,長期工作的經驗,克勤個性謹慎自制,雖然思念長期啃食著他,但不曾託友人從海外寫信與端儀聯絡,怕國民黨特務身份給端儀帶來災難。直到一九八七年台灣解嚴後,克勤給同班同學李素卿一封信:「素卿如晤:一九四五年的同學會,一別四十餘年,近半個世紀,同學失聯,得知您曾在浙江省委工作多年,雖已離退,地方上您仍熟,且在同學裏與端儀交情最好,是否能代為打聽端儀現況與聯絡方式,希望能由您安排與端儀見面,不勝感激。」,未久,素卿來信稱:「克勤您好,來函敬悉,端儀一直在溫州、永嘉、瑞安等地小學任教,後來得知您去了台灣,端儀已與高我們一屆的學長劉子欽結婚並育有二子,您的女兒丫丫在大學教書,劉子欽對端儀及丫丫很好,他們父女關係很親近,劉子欽比對兩個親生兒子還要疼丫丫,丫丫出嫁至今,每個星期都回家探望劉子欽,劉子欽與丫丫、端儀都過的很平安恬靜,是否有必要與端儀見面?若仍執意非見上一面,田長漢、吳素文等同學都主張以表兄、妹關係相見,是否較為妥當?最好不要對他們平靜的生活有任何影響,您再酙酌思量。」
克勤看完信,陷入長考與悲戚,引頸企盼與妻、女見上一面,結果竟是以表哥與表舅身份與表妹、表姪女會面,人生如戯,克勤終究是深愛著妻女的,素卿說的對,劉子欽善待他們,家庭關係親密,克勤突然從外太空出現在他們平靜的生活,劉子欽與丫丫何辜?一九四九年没有留下,不就是為了保護妻、女,現在更應退一步,接受老同學的建議,相信端儀的痛苦不會比克勤少,想到這裏,克勤心情已平復,並去信素卿,表示同意以表哥身份會面,請素卿儘速代為安排會面。
克勤在一九八八年十一月依同學們的安排,在溫州華僑飯店見面,劉子欽扶著患有退化性關節炎的端儀入座,克勤一陣天旋地轉,忍著內心澎湃如海嘯般的激蕩,本有四十多年累積幾卡車的話要向端儀說,但依約定是表哥黃克勤的身份,既是表哥,也僅只限於表哥與表妹的寒喧問候,素卿與端儀怕克勤太激動穿了幫洩了底,未安排丫丫到場,但答應要端儀事後寄一套丫丫成長過程的翻拍照片。
端儀老了,美麗的輪廓仍在,端儀還是那麼優雅,那高挺如希臘女神雕像的鼻子依舊,白晳的皮膚如剛削完皮的嫩梨,熟悉的嘴唇雖不再紅潤,美麗的唇形還在,克勤日漸衰老的身體仍禁錮著一顆鮮紅熾熱的心,但幾卡車的話原封未打開,只能永久封存。
劉子欽雖同是師範畢業,中共建政後,長期擔任省教育廳處級幹部,是一個能力強、世故卻也本性善良的人,他知道而且確定克勤不是端儀表哥,是端儀在與他結婚前告白的前夫黃克勤,劉子欽心裏感謝端儀與克勤對他的尊重,席間多次佯稱要到飯店外抽菸,又說坐骨神經痛,不能久坐而離席,算是對端儀的尊重。
劉子欽離席後,克勤仍說不出話,四十多年的思念僅化約為一句話,顫抖哽咽地向端儀重復說著:「對不起!」,端儀憐惜不忍地握著克勤那隻被日軍打斷骨折後扭曲的右手,並說:「我與丫丫都好,放心,保重身體。」,克勤本想再問王麻子家前的銀杏樹與紫藤花還如往昔嗎?話到嘴邊,最終還是做罷。
克勤失神恍惚,怎麼轉車轉機回到台灣台南安平住處?事後完全記不得,台灣的妻、女也奇怪克勤隻身赴陸探親返台後,不再如平常去安平港看海望鄉,沈默寡言,魂魄似乎已不在軀殼裏。
一九三八年冬天克勤離家前,在銀杏樹與紫藤花下的誓言,終未實踐。



2011年10月15日 星期六

臺灣的香格里拉、現代的桃花源-----「霧台」之旅

臺灣的香格里拉、現代的桃花源-----「霧台」之旅

2011/10/15 23:20

     
CIMG9824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「伊拉部落」的悲難
車過「伊拉部落」,八八水災時,該部落有一家五口被土石流沖走前,爸爸曾打電話向女兒求救,還記得當時新聞畫面中那位女兒有著魯凱族女性的面孔,鼻挺眼大,臉龐俊美,但驚恐地向現場救難的人不停喊著:「救我爸爸!」,路斷不通,重機具進不來,那女兒不放棄地以手挖覆蓋她家的土石,令人心疼。位於隘寮北溪的伊拉部落,現住戶僅30餘戶,大部份是魯凱族,少部份是排灣族,地主多係排灣族,但身為地主的排灣族人,仍尊重古老魯凱族而由霧台部落頭目管轄;部落巷道皆舖設石板,石板上隨處可見頭目人像、百步蛇、陶壼、百合花等雕刻,住家牆壁多畫上魯凱族的圖騰及身著魯凱族服裝的人像畫,其中多有包含巴冷公主與射日英雄的畫像。
魯凱族的美麗浪漫傳說
「巴冷公主」與「射日英雄」非常值得與漢族朋友分享:巴冷(Balenge,也有翻釋為巴嫩)公主是逹德勒(Dadele)部落貴族頭目瑪杷流(Mabalriw)的大女兒,也是該部落的公主,一次她與一群女孩去到小鬼湖(Dalupalringi)畔玩耍,湖中間出現一隻巨大百步蛇,但巴冷看到的不是百步蛇而是一位穿著魯凱族服飾的俊美青年,其他少女一哄而散,該俊美青年愛慕地看著巴冷並走向她,二人相見定情後,該青年要巴冷回家等候他來迎親,巴冷不顧家人、部落族人的全面反對堅持要嫁,新郎未久率眾多蛇類親友,持陶壼及美麗的琉璃珠做為聘禮迎娶,族人們無奈護送巴冷前往小鬼湖,族人看到的小鬼湖,在巴冷看來卻是新郎的部落。
有一首歌「小鬼湖之戀」詞曲極美,正是母親在湖邊送別女兒巴冷,及巴冷對父母及族人所唱,歌曲有離開父母與族人的不捨、淒美,也有嫁給蛇郎的幸福感覺,很難形容歌的味道,漢族受到儒教影響,許多感情收而不發,但原住民的真情真心常表現在歌舞與原創藝術裏,如果「小鬼湖之戀」讓你落下眼淚,你就能感覺到巴冷的心情,即不捨父母、族人但又堅定地與蛇郎幸福的過日子,從此巴冷與她的夫婿守護著魯凱族的祖靈及獵人。
抄錄「小鬼湖之戀」歌詞供漢族朋友參考,最好網路上搜尋實際聽聽台灣高山裏的天籟,歌詞:「(媽媽唱):我親愛的巴冷,你要嫁出去了,你要離開我們,離開這裏的山、水與部落,嫁到鬼湖,你要常常想念部落的人事物,千萬不能忘記。(巴冷唱):親愛的爸爸、媽媽與部落的族人們,我要嫁到鬼湖了,當你們看到我的頭飾,慢慢消逝在湖底的漩渦裏,那表示我已進入湖底,我的樣子、我的歌聲,會永遠在這個部落裏。」
另一個神話傳說,即「萬山部落」有一家貴族拉古瑪幹(Lakumakane)育有兩個兒子,當時因出現兩個太陽,作物乾枯,收成大減,族人無法生活,兩兄弟揹著弓箭走到地的盡頭,射傷一個太陽,但未死變成月亮,兩兄弟有些氣餒,覺得未能為族人解決痛苦,但族裏長老安慰他們說,雖然你們是貴族,但太陽終究是神,讓其中一個太陽受傷後成為月亮也很好。直到現今,拉古瑪幹家族仍聳立高大原木雕刻,正刻著他們祖先裏的兩兄弟拉開滿弓,向太陽射箭的英姿,那種為族人除害,解除倒懸之苦的決心,及兩人健美體魄不讓希臘「優秀運動員」大理石雕像專美於前。兩個傳說可以看出魯凱族人的相互支持、分享甚至可以為族人犧牲自己,寓意甚深。
暢意揮灑藝術創作的魯凱族人
行過伊拉部落,不到30分鐘即進到神山部落及霧台部落,在這終年雲霧的山林裏,住著謎樣也迷人的高山魯凱族;乍到村內,全不見一般印象中有的三兩飲酒的族人,只見寧靜及草木扶疏景象,偶有幾聲狗叫聲,這不是與「桃花源」描述的很相似嗎?舉目所見無論公部門或私宅住家,皆大量使用頁岩與石板砌蓋,並有百合花、陶壼、百步蛇、琉璃珠的圖案裝飾,或用石雕或用鮮艷色彩圖飾,每家都有自己家族的石板屋建物與圖騰設計,除了自家設計,同時也是自己家族甚至延續二、三代才共同完成的作品,漢人有「十年磨一劍,霜刃未曾試」之說,魯凱族願用更長的時間完成家族榮耀,連公共基礎建設如自來水公司的大水管,已不是我們平地常見的那種油漆斑駁醜陋的大鐵管,而是繪上五彩奪目的琉璃圖樣,遠看像一隻漂亮的毛毛蟲緩緩向山下前行;緊鄰毛毛蟲旁有一住家,門是一張大木板雕刻而成,門板以月桃葉織席為底板文飾,上有百步蛇與陶壼圖騰,以雙連木製酒杯作成大門把手(註:雙連酒杯是排灣、魯凱及卑南族才有的酒文化器皿,使用場合多在勇士出征或出獵、敵對雙方和解、迎接貴賓及男女婚禮(有一說是光復後才使用在婚禮上),發明這雙連杯真是比漢文化或其他所謂強勢文化要浪漫且有智慧,多大的恩仇,在喝了雙連杯的小米酒而化解,男女的情深意切也在雙連杯的合飲裏固若魯凱的頁岩石板一般堅實);這一戶有著傳統石板屋及精緻雕刻大門外,在屋頂有三個雕刻人像,皆採坐姿,其中有一對老年夫婦,身著魯凱節慶才穿的盛裝禮服,老太太和藹可親地縫著衣服,老先生抽著菸斗,和善安詳的表情,靜坐在老太太身邊,稍遠有一壯年男子,豪邁地引臂輕巧地舉起大陶壼喝酒,活靈活現且俏皮,常年在都會生活的我們對孩提時期爬上屋頂遠眺的記憶早已遠颺,真希望能有機會像那樣再回味坐在屋頂的感覺!
         霧台長老教會 
CIMG9540
           在屋頂上的一對老夫妻
 CIMG9804         
   屋頂上喝酒的男子
CIMG9802
          


   杜惠蘭畫作一
  CIMG9755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杜惠蘭畫作二
 
 CIMG9756
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
進入霧台村,拜訪「夢想之家」主人杜惠蘭,魯凱族名字是「TUKU」,「TUKU」在漢語可釋為「祖始女」,杜小姐也是「聖心天主堂」傳道人,初見杜惠蘭給人感覺是親切、謙卑,全身融合了魯凱族天生藝術家的氣質與勇士的毅力,也看到服侍神與教友的虔誠,杜小姐與自家兄弟及其夫婿杜得志以三年完成「夢想之家」,陶壼形的建物在世界揹包客相關網頁頗負盛名,杜惠蘭娘家的貴族身分及夫婿杜老師的頭目地位,才能持有陶壼,或使用陶壼外形的房屋設計;從「督姆古萊」工作室並兼售野生愛玉冰的主人麥秋妹小姐處得知,杜惠蘭通曉英語與西班牙,組織教友婦女及一般女性族人,發展延續魯凱族傳統工藝品,並協助包裝設計及行銷,保存魯凱族文化,改善族人經濟條件,並提昇婦女自信心,令人欽佩,「TUKU」像是漢族的「祖始女」或「媽祖」,她除了有各種才藝、組織能力與感染力外,似乎有極大的願力與神力,可以帶領族人走向更好的未來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天主教聖心堂

CIMG9677
身穿魯凱族服飾的聖母像
 CIMG9814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 天主教聖心堂坐椅馳名海外
 CIMG9665  
   
杜惠蘭談及結婚當日盛裝在婚禮時,所有族人仔細端詳她的頭飾、衣服及琉璃珠,因為從頭飾可看出你娘家的貴族血統、家世清白、家族豐功偉業等,琉璃珠是娘家祖先所傳,只有貴族始能配帶胸式、頸式琉璃串珠,有「高貴之珠」、「太陽眼淚」等不同,也代表娘家的財富;百合花代表貞節、文珠蘭代表婚前行過結親儀式、小米環飾代表種植小米技術與產量超群;男人頭飾則有「孔雀羽毛」代表獵人經常將獵物分享族人、「結飾」代表獵過十隻以上的水鹿、「山猪」代表獵過山猪、「百合花」代表獵過兇猛的公山猪、「熊皮」代表獵過熊;杜惠蘭表示,階級與榮耀是魯凱族維持千百年的族人安居樂業的重要族制,階級可透過通婚改變,結拜也可跨越階級成為至交,而女性勤勞貞節與男性勇於打獵,都會得到應有的尊重與榮耀,無關血統階級。
正將苧蔴編織成腰飾的婦女
CIMG9774
        
魯凱族少見酗酒者
杜惠蘭言談間突然反問我們這群漢人訪客,在部落裏有無看到有人喝酒或路倒的酒醉族人,我們告以没看到,她說其實魯凱族對製酒、飲酒是自有其文化,逢重要慶典、婚禮、豐年祭或預知家有貴客要來才能釀酒,重要慶典開酒必須由頭目行之,當天可以喝醉,年青人在老年人前舉杯是被認為不禮貌,年青人平日喝酒,給族人印象不佳,會娶不到妻子,而女人只能喝煮沸過的小米酒,比較不會因喝醉失態,其實其他族原住民也都有自己的酒文化,後因公賣局的米酒價廉容易取得,部份到平地工作適應不良的男性或潦倒或工傷返回故居,才有酗酒情事,但至今魯凱族各部落看不到有人酗酒。
充滿藝術氣息的「石板巷」
走在藝術街「石板巷」,並非政府規劃或贊助的什麼觀光特區,而是魯凱族人實實在在、活生生的住地,但每一戶的石板雕飾、圖騰、木刻都與建築物結為一體,且非假手什麼建築包商,完全是家族及鄰居族人協助完成,屋簷下有家族獵得動物骨骼及百合花雕刻,其數量則代表家族的榮耀,牆面也有石板雕刻紋飾,每一戶若移植到都會區展覽,都將令平地人嘆為觀止;巧遇一位老雕刻師父杜瑞榮先生,杜先生仔細介紹石板公、母之區分,公的代表質堅可做大型雕刻之用,母的材質易碎裂,僅做地板或牆面之用;杜先生因長年雕刻,且要親自上山選石材並自行搬運,若不是在他工作室看到他,會以為是尋常工人,他在談話間極為憂心總人口不到一萬二千人的魯凱族未來,口氣之沈重一如杜惠蘭,他要求孩子與孫子一定要說魯凱語言,並集合多位耆老共同錄音以光碟保存,並送部落教會做教材之用;以外族旅客而言,似乎感覺到他們對民族延續的憂心。
「石板巷」一景
 CIMG9551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曾捉獵山豬2千餘隻的「獵王」之家

CIMG9795
          

族人民宅之一
CIMG9782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族人民宅之二
CIMG9769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感心與祝福
  
短暫的停留,對一個民族千百年孕育出智慧、藝術、榮耀、傳說、良善等深厚文化內涵底蘊有了進一步的瞭解,我們虔誠敬謹地將它存放在內心最尊貴的位置,有生之年,心頭永遠繫著這個優秀的民族,並相信魯凱族將永遠堅靭地與時俱進,枝葉繁榮茂盛。
回程中,車過神山部落往伊拉行駛,離開霧台,想起陶淵明的桃花源記裏的寧靜詳和,也想起詹姆士希爾頓所著「失去的地平線」,改編電影裏的奧麗薇荷西演一位住在香格里拉百餘年不老的少女,她不能離開香格里拉,否則會立即失去少女容顏,為了愛情寧願冒險隨心愛的人離開香格里拉,讓我也想起「巴冷公主」這美麗傳說;霧台漸遠,魯凱仍緊繫在心裏,祝福魯凱的朋友們!(長漢)
    



背負維護傳統的多才魯凱女子-杜惠蘭
CIMG9725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夢想之家
CIMG9530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2011年10月14日 星期五

勿把故鄉做他鄉

    <勿把故鄉做他鄉>
有人說無知是罪過,無知或無智多因不瞭解,40歲前與其他族群的大多數人一樣,對客家不瞭解,負笈讀書與煞猛打拚事業時,偶有客籍同學或同事,以客語交談時,感覺客語好陌生,像是另一個世界的語言,直到民國72年因緣結識台南客家大老陳松輝大哥,對我一家祖孫三代產生極重大的影響,贅述如次,與諸位前輩分享尋根的喜悅。
   
一、 接觸客家
    接續前述與松輝哥的接觸,也是我第一次與客家人深談,松輝哥當時正籌畫在電台播放客家節目、推動客家文化事務,言談間深刻體會松輝哥,宵衣旰食,不為己私,所思所為,莫不為客家事務計,敦厚、守信、重義及溫文儒雅等特質吸引了我,我開始認真地思索,客家人為何言行舉止,待人接物與儒家思想完全一致?誠於中形於外的不就是「三綱五常」、「四維八德」等儒家精義?這些寫在論語、孟子書上的高尚品德,竟在許多普通客家人的身上看到,並表現在現今生活裏,既使至聖先生(客語至今稱老師為先生,多有古意啊!)地下有知,也會驚訝儒家思想竟在1500公里外,具體落實在客家族群的生活、思想與人生觀裏。
   
二、 發現自己是客家人
    父親12歲因學習技藝離開故鄉四川新都縣,19歲來台,依著印象烹煮家鄉菜,老人家一直以為煮的是四川菜,10年前向父親質疑家裏煮的釀豆腐、釀苦瓜、炒大腸、梅干扣肉、炒豬肺及醃製醬菜都是客家菜,經查證比對任何父親記憶裏的蛛絲馬跡,再向父親提出以下問題:(一)家鄉有無宗祠?惜字亭?學田?私塾?(二)掃墓是在春分或清明?掃墓時遠房親戚是以四川話或其他語言交談?父親告以:家鄉有祠堂,宗族要事在祠堂討論議定,家屋「祖堂」(廳下)是家族重要且莊嚴的地方;曾祖父行醫之餘每於閒暇,必外出撿拾字紙,說是聖人的字,不能隨意棄置,必恭謹送至宗祠旁惜字亭銷燬;宗族共有田產一方,出賃所得租金,則由宗族長輩做為敬邀漢學老師設立私塾的束脩,家族每位子弟皆須勤習四書五經;父親再回憶兒時宗族遠房親戚必在每年春分返回「掛紙」,且以他聽不懂的語言交談。隔年敦請父親返回四川成都訪問「四川客家海外聯誼會」,得知客家第四次大遷徙的一支,於康熙年間自嘉應州遷至四川,迄今尚有250萬名客家人,能操廣東梅縣客家語者亦有150萬人,以川西成都及川南隆昌為中心的附近38個縣市皆是客家縣,父親世居的香城(以桂花、桂花釀、風景區桂花池聞名,故稱為「香城」)新都縣(已改隸為成都市新都區)與附近的洛帶古鎮(古鎮以客家小吃聞名,其中一項類似台灣客家粄條,稱為「傷心涼粉」,才吃幾口即使人淚流滿面,有人說是吃到粄條,憶起祖輩自廣東梅縣遷徙來川,蓽路藍縷,有感而流淚,也有人說是因該小吃拌以朝天椒辣油及花椒油,即麻且辣而流淚)是典型的客家鄉。
   
正本溯源,台南市的客家朋友激發我尋根的契機與動力,我是客家人,祖孫三代不再說:「他們客家人」 ,改口說:「我們客家人」,人要活的明白,「飄洋過海千萬里,樹高千丈不忘根,隔千載喲傳萬代,不忘我是客家人」,我在任何地方與場合,都大聲說:「崖係客家人」,正如涂敏恆老師在「崖係客家人」歌曲中的詞:「五穀有種,百草有根,毋管嗯人在哪鄉,牽腸掛肚,崖係客家人」。
   
三、 客家團體有家的感覺
    感謝王新財、李廉、林烈豪、林瑞玲、溫彩棠等前輩引導我回到客家的大家庭,剛開始擔心一個不會說客家話,而且還是外省客家人,會不會被接受?未料,我完全多慮了,大老及前輩們,張開雙臂接納鼓勵我,深入瞭解後得知,原來台南地區客籍朋友、鄉親「盡是他鄉之『客』」,不分北客、南客、廣東客、福建客,親如家人,同源同根如父兄母姐,我這四川客也被大家熱情地接納,像細人仔回到阿公、阿婆家一樣受到疼惜。
   
四、 身為客家人的驕傲與榮耀
    客家講究「敬天法祖」,告訴子孫「根」的重要,誠如馬來西亞財政部長黃思華(係優秀客家子弟)所說:「文化根底非常重要,客家族群能在歷史長河向前走,因為根非常的強,能支撐客家子孫的自尊,煞猛打拚。」,我景仰曾改變歷史的先賢,竟皆係客家子弟,恭謹臚列如下,孫中山、文天祥、袁崇煥、宋應星、洪秀全、曾國藩、丘逢甲、朱熹、劉永福、羅福星、張九齡、薛仁貴、郭子儀、黃遵憲、李光耀、韓元勳、柯拉蓉、塔信、薛岳、張發奎等;所以有外國學者杭廷頓說:「客家人是牛奶中的乳酪,中華民族的精華」,我要告訴孩子客家的榮耀與驕傲,帶著客家人的自尊與自律,承先啟後,雖然「日久他鄉即故鄉」,但吾等客家子弟仍應不忘根本與源頭,即「勿把故鄉作他鄉」。
   
五、 語言承載著文化、感情與認同
    祖輩告訴我們:「寧賣祖宗田,不忘祖宗言」,即不要忘記祖先的語言,祖先的語言承載了客家文化、感情與認同,知悉自己是客家人後,嚐試學習客家話,驚覺客語幾乎是文言文,優雅意深,難怪有人說,每位客家人都隨身帶著一顆「活化石」,即指客家人迄今仍口說古代漢語官話,客語就是「活化石」;逾知天命之年,天命讓我回到客家大家庭,學會客語始不辱先祖。